陈锋按：该文是李剑农先生的孙女李亦男诚笃写的回忆文章。我对文中的个别字句、标点、段落有少许时期性修改校园春色 自拍偷拍，不抗击作家正本的文意。
著明历史学家、经济史、政事史大家李剑农先生既是武汉大学历史专科的创建者，亦然武汉大学中国经济史策动的拓荒者，吾辈后继学东谈主怀有深深的敬意。几许年前，我在武汉大学档案馆翻阅过李剑农先生的档案，内有李先生的手简“自传”、“资格表”及一些时间钤记的私有材料，但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所见归档比较，如故多有缺失。即使是梳理学术史也有不少艰辛，遑论“糊口史”。李亦男诚笃所撰回忆文章，有许多糊口的细节，有与社会闻东谈主和学界闻东谈主的往返，弥足稀罕。李亦男诚笃讲，李剑农先生的子孙辈忌讳“藉先东谈方针扬”，从未写过回忆翰墨，是以该文亦然初次暴露联系情节。
爷爷李剑农行为一个伟大的爱国者、立异者，行为研治中国历史出奇是古代经济史和近当代政事史的名家，其治史教悔、学术竖立以及在海外上的贡献和影响，东谈主们的关注和策动翰墨如故许多。忸怩的是，我对爷爷的学问却不甚清澈。对他发表或莫得发表过的翰墨，包括他煞系念机写成的学术著述，我昔时从没读过。前几年，才读了他的《中国近百年政事史》。
图一 我的爷爷李剑农
这部书，史学界高度崇拜，于今是世界许多国度用以策动中国那段政事史的遑急依据，一再出书，成为名典。我原以为“政事史”敬佩是冰冷、败兴的，读了爷爷的书，却是文笔领路平实，像一位可亲的长辈，和你交谈，娓娓谈来，取精用宏，条分缕析。爷爷把政事问题讲得潜入浅出，生龙活虎，机动鲜美，而非板着相貌说教、教授。爷爷学贯中西，辩论时局，客不雅中正；伸张正义，无所忌讳，对历史名东谈主也不例外。他超过的政事和学术识见尽头总结、抒发才略，尽显举重若轻的大众风度。很后悔莫得早读，也莫得通读。
图二 李氏宗祠
爷爷的学术竖立，大家学者如故多有评述。而他为官廉正，为学刻苦，为东谈主敦厚、仁厚、诚笃，谈德与品格，个性与处世立场等，却鲜有东谈主知。行为亲孙女，以为有包袱写点翰墨，记载爷爷糊口和服务中的一丝一滴。
我1943年出身于湖南邵阳，出死后一直奴婢爷爷奶奶沿路在邵阳市糊口。此前，抗战爆发，武汉大学西迁，爷爷因家庭累赘而归籍邵阳。1951年2月，爷爷重返武汉大学执教。
1954年秋，我离开故乡来到珞珈山武汉大学。前后与爷爷奶奶沿路糊口了十多年。爷爷有两女一子。八个孙子女，九个外孙子女。我跟他沿路糊口最久，对他的日常糊口耳染目濡，了解甚多。以前却从没写过他一个字。我的父亲，虫豸病毒学家李琮池似也莫得写过他历史学家的父亲一个字。绝顶缺憾的是，爷爷100周年生日前，《武汉大学报》和《东谈主物》杂志的裁剪等曾找到我，让我写篇对于他的翰墨。我其时正初任武汉市育才高等中学副校长，忙得天昏地暗，又不肯璷黫行文交差了事，更不肯趁写文而张扬，忌蹭祖辈的光环自满我方。终竟一字未著。我曾一直想撰写《李剑农传》，这是我后生时间的一个愿望。自从被时间潮水裹带进校长室以后，因为不行愧对我服务的对象——师生职工和学生家长，就只可愧对我的爷爷了。
我底下的翰墨，记叙了学术除外的爷爷几个侧面，试以规复和彰显爷爷立体而丰润的形象。
图三 留学英国的李剑农
爷爷本骚人墨客，怀着改变旧轨制、转圜中国的壮志热枕，曾东渡扶桑、远赴英伦。学成归国后积极参预立异，但愿能对国度政事和社会变革有所贡献，多方尝试，高下求索。于上海创办《太平洋月刊》，结交了章士钊、胡适、李大钊、周鲠生、王世杰（王、周其后都先后任武汉大学校长）、杨端六等政论翰墨至友。五四洞开前夜，爷爷还曾专赴北京与李大钊照拂中国政事问题。这些，用爷爷我方的话说是“寻找谈理”。
有一个短期，爷爷虽委身官场，却泥而不滓。我妈印象最深的是，他常说“无功不受禄”。当年不肯与乱世浮千里。在湖南省务院长兼栽种司长任上，束身自好，家贫壁立。东谈主家大抬小抬往家里送礼，他从不肯给与。后更因政见与当局违犯，满腹抱负有付之东流之慨，至1924年干脆绝意宦途。爷爷把这少顷的为官经历自嘲为“坠入湖南政事泥坑”。“逃出阿谁罗网”之后，从此辨别宦海，复归书生本位，以三尺讲台为职志，教书育东谈主，潜心著述。
爷爷的专攻是古代经济和历史，一般东谈主认为败兴乏味。爷爷却钻研了漫长的几十年，甘之如饴，好学不厌。在课堂教学中尽显博学严谨，化博为约，知一万毕，尊重学生。课堂教育民主、机动、趣味，潜入浅出地把复杂问题讲得阳春白雪，扎眼师生互动。课堂厌烦缓慢活跃，深受学生珍重。课堂上，他常停驻提问，和学生照拂查题。最喜问陶元珍听课成果：“你以为怎么样”？陶站起来鞠躬回报，”剑师讲得可以”！爷爷含笑着说，“好了，好了，陶元珍得意就没问题了”。陶元珍其后是著明的历史学家，曾任湖南大学历史系主任。1947年，他苦苦遮挽借聘湖南大学和正在岳麓书院演讲，欲履前约回来武汉大学的恩师。亲自至信时任武大校长周鲠生，诉说“剑农先生北行，湖大顿失要点”，剑农先生留在湖大“俾史同学如婴儿获慈母”。爷爷在弟子们心中的地位和形象，可见一斑。
图四 李剑农故园
爷爷意思意思读书，好学不厌，抗战时期回到故乡隆回滩头砖屋里时，在祖屋左侧专门修了一栋单间两层楼的书斋，用以存放从武汉大学经一齐重荷运回的六十余箱新旧线装册本。那是爷爷读书策动和撰写史稿之所在。他嗜书成癖。我的表兄（爷爷的外孙）胡威夷说，“1944年避祸住在滩头外公家，見他成天看书，偶然走路也在读书。我很珍重他的治学精神”。爷爷为书舍得用钱。1950年冬，姆妈带我回到故乡，我亲見那书楼上满屋册本校园春色 自拍偷拍，有的装在细密的木匣子里。楼下已成村民舂米的碓屋。不少贞洁的书页被乡下女伢子沿周边剪成须，中间留一块包个铜钱，紥紧，作念成纸毽子，久踢不掉须。踢起来毽子高下翻转，纸须刷刷作响，可見纸质之上乘。六十年代我回过故乡，爷爷的书楼还在，住着一个叫宏海的族兄两口子，书却不知所踪。据说被县府运走。
有很长一段时期，我和爷爷奶奶住邵阳市沙井头粟家院子，亲见他晨起就坐到和客厅隔着一个天井的书斋窗下伏案，不是看书即是奋笔疾书。从没見过他出房到院子里闲步。偶見他在屋内边慢慢悠悠散步边朗朗上口赞许诗词。那是他焦炙写稿的舒徐片晌。我其时就知谈，诗歌正本除了朗读，还可以赞许。每餐饭姆妈都要应答我穿过天井边的檐廊去喊他几次。他老是“哦，就来”！从不昂首，也不起身。喊多了也不恼。
三级片在线观看自如前夜，白崇禧率军入湘，轰炸邵阳，我难忘家里扫数的窗玻璃都贴着米字白条。爷爷说“那玻璃震破了也不会掉下来”。周围炸弹呼啸，爆炸声接二连三，被炸的建筑物木石屋瓦飞散，他也不为所动，依然在窗前伏案。屡次催喊才肯随家东谈主钻进十多米外自家防浮泛。长我七岁多的姐姐李吴萱说，在湘西雪峰山避祸，去安江的路上，坐着汽车（爷爷的门生、国民党五大王牌之一、有远征军“森林之虎”之称的第六军第22师师长李涛的军车。时恪守从缅甸归国参预湘西会战）。奶奶抱着我，她挨着姆妈。探头往窗外一看，全是峭壁峭壁，吓得魂飞魄越。这一幕，永恒明日黄花。即是这种境况，爷爷的行囊里依然是他视为最遑急的东西——册本和手稿。他并不处置我方的衣物杂什，册本和手稿才是他最宝贵的财物。
图五 抗战时期李剑农老婆与女儿儿媳及乡亲们在湖南梓里
图六 李剑农和女儿李琮池
爷爷的家国和桑梓心扉衔接于他通盘的人命历程。他那与国度民族庆幸喜忧与共、同频共振的责任感，匡扶家乡东谈主民、力求造福乡梓的担当，口碑载谈，为家乡东谈主民所津津乐谈。上文提到的李涛（后为国民党第六军军长）家谈艰辛，当年报考黄埔军校第六期时，就获得爷爷的鼎力复古，解囊助其盘缠。1922—1926年爷爷行为省立湖南大学规画负责东谈主（或主任），多方勤勉，九死无悔，最终于1926年竣事了湘东谈主自办大学的空想。之前，宋教仁、谭延闿等于1912年，杨昌济于1917年都曾负责规画，均未得胜。1942、1943年爷爷为鼓吹家乡文化修复，发扬同乡蔡锷（字松坡）将军精神，倾尽财力和心血，先后在家乡创办了松坡中学（现湖南省示范性重点中学隆回一中）和邵阳市松坡藏书楼。1945年5月，抗战终末一次对日正面作战——湘西会战（又称雪峰山会战），爷爷亲自写信给李涛，要他把日寇阻拦在雪峰山，并请李涛不要把战场设在滩头古镇。会战以日军大北领域。是年秋，一个溃散的日本兵逃到滩头，被几个盛怒的后生绑到五马窝槽的山坳里杀了。雪峰山会战总蛊惑王耀武辖下一个少校营长想趁便捞一把，硬说被杀的非日本兵，而是他的辖下。扬言要血洗滩头，弄得东谈主心惶惑。正住滩头的爷爷给王耀武修书一封，说他带兵不严。王即派东谈主送来谈歉信和银元及盐各一担，免去了该营长的职务。爷爷退回银元，盐则分给了众乡亲。此事于今被家乡老匹夫神化成了听说——李剑农“挥毫退兵”。1949年，白崇禧率军入湘，爷爷积极参予“湖南自救”洞开，为和平自如长沙和邵阳，多方积极调节，在邵阳各界东谈主士逼近上粗鲁热烈，反对军阀白崇禧，命令湖南东谈主我方起来救湖南。国民党省主席程潜为藏匿白崇禧的挟持，提前把省绥靖公署由长沙迁到了邵阳。他小爷爷两岁，都同为早期的同盟会会员，又都曾是早稻田大学的湖南籍学友。居邵期间，程潜与爷爷过从甚密。一次，程潜来沙井头我家，共进午餐时，姐在餐桌上亲見爷爷力劝他举义。饭未吃完又遭轰炸，程奴婢咱们一家钻进防浮泛。爷爷为程1949年8月在长沙举义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。自如后，爷爷受聘中南军政委员会委员，不遗余力地参予安邦开国的联系服务。1957年，姐夫妇带着襁褓中的宗子来武大，爷爷给他辞世时见到的独一的曾长孙亲自取名“昭华”，委派了他对中华英才和新中国的生机和深情。
图七 李剑农后东谈主2020年在隆回一中
图八 李剑农后东谈主在隆回一中
图九 李剑农后东谈主2023年五•一在松坡藏书楼
在武汉大学，较之沙井头时期，我对爷爷的个性心扉有了更多更深的了解。1954年他诚然因青光眼，见识尝鼎一脔（其后双目失明），依然开朗乐不雅、沉稳淡定。他热枕国表里表情，国度发展修复，牵挂学校和历史系的服务。为培养学校史学东谈主材养精蓄锐。1954年秋新武大校报载，历史系新同学，尤其是调干生学习历史摸不着路途。爷爷知谈后，不顾眼疾，凭据我方的躬行训戒，给新同学作念学习历史科学的指导讲述，以巩固学生的专科想想，树耸峙确的史学不雅点，掌抓学习门径。其后爷爷双目失明，历史系为“抢救”爷爷的学问，组织了一个专门小组，委派石泉等中后生熟练，每周一次来家里，至少三、四个，偶然七八个，问答式地和爷爷研讨。他老是早早地在藤躺椅上等候，研讨流程中不厌其烦。姆妈说，他们都有备而来，进门后都会自报家门（其中不少后生熟练其后成了学界翘楚，如石泉教授等）。完成了一次访谈、接洽，诚笃们还会给爷爷留“功课”（预报下次照拂内容）。离去时，爷爷都宝石从躺着的藤椅上站起来，逐一抓手谈别，其情令东谈主动容。每当国度的遑急节点，系里都会派东谈主来家给他宣讲联系文献精神。他是天下政协委员，每期政协会刋，他也会专心听取要点。其后听力也渐差，他总要从躺椅上坐起来，展开他的大手掌遮在耳廓背面，以便抓住声息听得清澈一些。那状态，留在我脑际犹如昨天。
1958年，爷爷把昔时我方作的读书条记25本全部赠給了历史系府上室。这些读书条记是他对魏、晋、南北朝、隋史的府上整理。反应了他读书的考究精致。1959年，我亲見他又把一部二十四史赠送历史系。抒发对历史系师生的学习、科研的复古和饱读动。
我家住特二区20号，是学校专门修的两栋教授楼中的双号楼。家里时有鸿儒来去，历史系主任吴于廑教授，唐长孺教授，他昔日的助手彭雨新教授等，都是常客。爷爷在政事系的学生、当年的邻居（住24号）法制史大家杨鸿年教授，武大“五老”之一的（湖南同乡，永州东谈主）中语系席鲁想教授等，也间常来访。住三区的校长李达教授偶然也来家探视。爷爷都和他们交谈甚欢。紧相近邻（18号）的好友、武大中语系著明的古典体裁员人刘永济教授，午休后会推开自家门，只需横跨两步，再敲开我家门，来陪爷爷聊天。常回忆旧事，攀今吊古，吟哦诗词。总有说不完谈不尽的话。险些天天如斯，唯有一个例外——刘爷爷的外孙皮知远和他爸妈皮公亮和阿绛都在他家，或遇有出奇来宾的那一天。爷爷平常也在躺椅上自吟自诵，那如音乐一般的节拍，温馨又沉稳。两个大师就在身边，我年事虽不算小，终究照旧个小屁孩，可惜了，莫得才略观赏他们的大学问。天气好的夜晚，爷爷偶然让我扶他到门外走走。爷爷伟岸魁伟，我只够获得他腋下。说是我扶他，实则是他一手拄脱手杖，一手扶着我的肩膀。祖孙俩一边逐渐散步，他一边说东谈西。我当今如故全然不难忘他说了些什么了。只难忘有一次月朗星稀，他问我，天上可有月亮？少不更事的我，坐窝意思意思勃勃地回报：“有！好大一个圆月亮。可漂亮了”！哀怜我的糊口在阴雨世界的爷爷，他却看不见！
图十
左图为李剑农在武汉大学。右图为20世纪30年代武汉大学部分教职员在“十八栋”前合影，左起依次为陈源、周鲠生、任凯南、时昭瀛、刘秉麟、李剑农、王星拱
爷爷平允、柔和、仁慈、笃厚，钻研学问诚心诚意，好学不厌，却轻财好施，对我方的物资糊口无所求，简之又简，终身过着简朴的糊口。终年穿戴我妈给他作念的世俗布料长衫，日常糊口中从未見过他西装革履。我独一见过他的一张西装相片，是他年青时留学英国照的（图三）。在武大，他冬天穿一件不知何年何月的长皮袍，门襟、后领、腋下都有补丁。里子上几个地点毛都掉了，成了光板。他不肯换新的。我妈给他缝制了一件长布罩衫，遮住补丁。他说，“加罩一件外套比单穿皮袍暖和”。夏天爷爷老是两三套夏布（一种亚麻布）、麻纱布对襟短衫，递次替换着穿。着一敌手工黑布圆口布鞋。晚年脚有些肿，鞋跟拉不上，改穿妈重作念的一对大码布鞋。没见他穿过绫罗绸缎，也从无皮鞋 、皮拖鞋。冬天则穿一对乌龟背黑布棉鞋。他吃的通俗，莫得特地的养分品。
1956年工资更始，行为一级教授（武汉大学首批一级教授统共唯有他和李国平、秘要荫三东谈主），爷爷每月工资最初就有327元，再加他的稿费版税，收入不可谓不填塞，但他从不肯优待一下我方。他对儿孙和周济学生、亲一又却十分粗鲁。一次，从长沙来的原蓝田师范学院时期的一个弟子，预计碰到了什么艰辛，向爷爷“借”了100元。姆妈说，这种“借”给亲一又、弟子的次数从前更多。奶奶的娘家罗姓姪儿（我称他为表叔）也从邵阳高巩桥来珞珈山“借”过钱，我看他的穿戴，比爷爷肥饶。历史系终年专派一董姓工东谈主，给爷爷送工资，间或送些校办农场分发的物资。爷爷知谈他家子女多，经济拮据，就总嘱我妈拿出一丝物资给老董，更是每个月从我方的工资中拿出5元给他。五十年代初，5元钱不是一丝目（我家其时的保姆李桃花每月工资才10—15元）。我还难忘他大女儿叫董松枝，不难忘她是上高中照旧上大学时，爷爷一次就给了几十元，说给她置办铺盖衣物。咱们伯仲姊妹的膏火险些全是爷爷承担。每月发工资，每当开学季，我爸都要从城里（华中师大）上山来（老武大东谈主习尚称来珞珈山为“上山”），拿走不少钱。国度给“高知”的多样养分补贴，校办农场送来的特地物资，校长李达、系带领、弟子友东谈主上门造访他送的养分品，他也从不肯我方一东谈主享用，老是全家东谈主共享或分送好友。
图十一 抗战时期 李剑农在砖屋里
爷爷本性坦爽豪放，行事格调大气磅礴，本体里却情感丰富细腻，柔情似水。表姐胡宜兰（爷爷的亲外孙女）屡次说过，抗战在湘西雪峰山避祸时，是外公两次救了她的命。她和大姐胡国冬先是奴婢邵市学生流一火，学生因饥饿和疾病而死了许多东谈主。她也得了伤寒，继而又染霍乱。其后追寻到外公的教授流一火队伍，在他床边打地铺，和外公的教授群（八东谈主）同伙食。外公除要多付她姐妹两份伙食费外，还每天另外付费，让伙房蒸猪肝给她治病。每次叙述当年，兰姐都忍不住泪湿眼眶。年老少池考上北大，爸上山来告诉爷爷，北大的见知书收到了。爷爷昂扬得像个孩子，几天合不拢嘴。二哥又池，中学不仅学业品德好，照旧个社会步履积极分子。爷爷听爸说他被遴派进夏季营上庐山，也昂扬了好几天。爷爷民主、宽宏，关爱子孙的成长，扎眼品德的纯良和健全的东谈主格健康，却从不把我方的意愿强加给咱们，也从不干与咱们的兴趣爱好和专科采取。他独一的女儿莫得传承他的专科，他的三姓共17个直系孙辈也莫得一个传承他的经济学和历史学专科，可見一斑。
爷爷从晚清一齐走来，却无半点传宗接代和门阀封建相识。我降生时，上头已有两个哥哥。男尊女卑的奶奶仍不昂扬。因为她唯有一个女儿，恨不得生下来的孙辈个个是男孩。爷爷说，女孩亦然男孩。亲自给我取名“亦男”。意旨谈理意旨谈理的是，爷爷奶奶八个孙子女，四男四女。孙子所生李姓险些尽都女孩，孙女所生外姓则险些尽都男孩。我姐夫出身世代农家，祖辈都务农为生，七姊妹唯他算常识分子。和我姐谈恋爱时，爷爷是较着和强项的复古者。他一句话“只须孩子东谈主品好，只须他们俩由衷实意”，就让我妈把抓不定的心敬佩沉稳了。前几年，我姐姐、姐夫渡过了她们的钻石婚。如今联袂走过了67年，虽历尽糊口的千般苦难，心思却耐久弥坚，是令东谈主奖饰的夫妇楷模。养育的四个子女，个个行状有成，贡献有加，相同有名远近，令东谈主瞻仰。
爷爷我方的婚配糊口，号称世之楷模。他和我奶奶纯正是父母之命、媒人之言式的传统婚配。他糊口的晚清至民国阿谁年代，换妻纳妾正当循规蹈矩。他年青时王老五骗子抛妻弃子，走南闯北，远渡东洋，西赴英伦，强识博闻、博学多才，精明几国翰墨，一表不凡，梓里东谈主称他“好脑壳”（智慧），却一生自律，出淤泥而不染，从无绯闻。他独一的妃耦即是我奶奶。奶奶小他半岁，三寸小脚，不学无术，看不懂钟表三根指针，看不解白钱钞的数字，连我方的名字“罗启伦”也不相识。我在武大附小读书的时候，扫盲对象即是我奶奶。其时照旧繁写体，她的名字为“羅啟倫”，我“扫”了好久，奶奶照旧不会认，也不会写。爷爷却对奶奶一生忠诚，尊重有加。十足不许少年的我在奶奶眼前稍有不敬和撒泼。难无私紥不好辫子，时常歪歪扭扭地翘在后脑勺。便搬条矮凳在奶奶两膝间，让她给紥。奶奶慢慢悠悠，我急着去上学，会不耐性地粗声大气催促她。每当这时，驾御躺椅上的爷爷会发出拖着长腔的“嗯——”，暗意对我的不悦和制止之意。其后，姆妈干脆把我的小辫子剪掉，留了个妹妹头，短发，前额一滑“刷子”（留海）。清晨上学前祖孙俩才不再“扯皮”。晚年的奶奶常犯抵赖，当今看来应该是脑拘束。她用我从东湖边捡回玩的鹅卵石把几个旧式箱子搭扣、掛锁砸坏了，还怪别东谈主偷她东西。她的亲外孙女、我表姐胡友芸来武大，穿了条黑绸裙，奶奶硬说是偷了她一条印度绸裤子改的。要表姐赔，不赔就拉住她不让外出。全家眷都知谈这类不可理喻的见笑。阿谁年月，莫得脑拘束的倡导。如斯这类的事，爷爷却从不嗔怪和品评奶奶。
图十二 李剑农伉俪
爷爷对我这个独一永恒糊口在他身边、因历史原因从小不知父爱为何物的孙女，倾注了无限的疼爱。雪峰山避祸归来，咱们娘仨奴婢爷爷奶奶借居滩头古镇头排上的“谈生和纸庄”（古镇缺点的长街有一二三四段，习俗称头排上、二排上……）。我出麻疹，爷爷请房主、东谈主称念五爷的，给我寻了个好中医。姐姐说，奶奶抱着我，爷爷喂药。我吐了奶奶一背的中药水。五四年暑假，姆妈带我来武大，刚进门，喊了一声“嗲嗲”（邵阳话爷爷的称号），他从藤躺椅上坐起来，张开两腿，喊我，“男伢子，过来”！我站到他两膝中间，他把我从新摸到脚，又喜爱地摸脸捏腿，说谈：“三年多了（指1951年2月从邵市沙井头离开后），还只咯点高！咯么瘦”（他的曾长外孙刘昭华清澈地难忘，他几岁时随爸妈来武大，老外公亦然这么，把他从新摸到脚）。我永恒忘不了，小学五年级的暑天，我和邻居燕树棠的女儿燕今静、杨鸿年的女儿杨秀萍、程千凡的妹妹程晴佳等几个女孩，趁大东谈主午睡时暗暗溜到东湖玩水，激发急性化脓性中耳炎，发高烧。有生之年、双目失明的爷爷，摸索着攀爬上我睡的二楼，用他的大手板心贴在我额上，又贴他我方的。把我手心放到他脸上，又把手伸进我后背试体温。那情那景，烙在了我心上，我哭了（妈每次来看我，我都没哭）。爷爷请历史系把我送进武大校病院。1960年，我肾炎休学在家，饮食先禁盐后少盐，爷爷把国度配给他的“高知”白糖省给我拌菜。1963年，我高考时体检，因为那次中耳炎高烧右耳饱读膜穿孔，填志愿时限报的专科许多，只得临时由理改文。因临时荡子回头，爷爷顾虑我的考中。一天中午他在躺椅上小寐醒来，听到自鸣钟响起，问身边我大姑姑：“是不是敲考中钟了”？我听说了，泪眼迷濛。其后，我特意拿着华中师大中语系的考中见知书去到他跟前，他看不見，摸索着用双手里外摩挲，……爷爷的恩情我长生铭记！
1963年12月，是爷爷终末的日子，他被就近送到湖北病院（现湖北中医药大学附庸病院）调治。其时，我正随学校在黄冈参预“四清”。14号，华师派专车接我回汉，直奔病院已是薄暮。我冲进病房，扫数的东谈主都给我让出一条谈，不知是谁说，“快！就等你了。”爷爷还有持续息。我扑倒在他耳边，哭喊着：“嗲嗲！我是男伢子，我回来了”。爷爷脸上莫得了任何色彩，闭着的眼皮，微微最初了一下。急切之际的爷爷也许宽心了。我姑姑说，“你嗲嗲一直在等你，要不早落气了”。本日深夜，爷爷永恒离开了咱们。咱们！
图十三 李剑农讣告
12月22号，武汉大学举行公祭爷爷的庆典。湖北省、市主法式导、文化和学术界的知名东谈主士悉数到场。大厅花圈阵中，左边打头摆放着一个硕大无一又的花圈，题名是“周恩来”。我泪眼抵赖，大厅正中爷爷的巨幅遗像，却清澈地铭刻在我心头：这是我一生中最珍重的东谈主，莫得之一！今生今世，他都是我永恒的丧祭！不朽的楷模！
爷爷一生莫得我方的一寸房产，也无累积，他给子孙后代留住的是一笔庞大的精神资产，无与伦比，无穷无限！
亦男
2020.6.10.爷爷 140周年生日初稿于武汉
2023年、校正增补于北京、邵阳、武汉
附： 曾几何时，都动念写点对于爷爷的回忆录。忌张扬爷爷即自满我方。动念便总止于动念。当今，我辈尽都年事已高，再不抢救式记载日常糊口中的爷爷点滴萍踪，一个古代经济和近代政事史的泰山北斗的鲜美形象，就会锢蔽在历史尘封之中。一个秘要而纯正的灵魂，就会堙没在时期的长河中。
又：校正此文前校园春色 自拍偷拍，获得了武汉大学档案馆的鼎力复古。出奇感谢徐莉主任、钟崴诚笃热枕和不厌其烦地亲自替我敲键盘查档。